【輔導員來聊聊:關於一起在山裡的那九天啊…】 

【第11屆輔導員的結訓攀登情緒起伏最大的那一天來了…】

《第三話:最容易發生狀況的時候》

「我們在一種極為亢奮的心情下忽略了潛在的風險,正面迎擊了一個其實可以避免、可以降低風險的情境,正是我們的態度將自己推入危險之中……」

第七天,我們於和平南溪上游一處湛藍瀑布下歇息著。傾倒而洩的高山溪水,鑽石般的藍綠水色,隨著霧花綻放,折射出美麗、精緻的彩虹。


瀑布風在高海拔的氣溫下,儘管九月的熱暑裡,仍沁涼的吹起了,也為我們帶來更多的愜意與悠哉。


然而在輔導員的討論與評估後,決定不再跟隨著我們,並約定時間再度會合於南湖大山。這像極了舊時代的誓約「明日當太陽置於天頂時,彼端的嶺上會面,不見不散。」


我們能不能憑藉著一路來的學習與成長,全員安全的抵達目的地?


然而對現階段的我們來說,這個任務似乎並不困難,只要沿著溪谷一路邁進,就能到達當天預訂的紮營處,上源谷地,並無迷途的可能。只需要不斷確認路徑上的選擇,是不是適合每一個隊員行走,是不是風險評估內最好的決定就可以了⋯。


歷經了七天的克難山行,所有的不適感、不舒服、與團隊的磨合等等⋯,都逐漸趨於成熟與穩定。加上原先延誤的行程也被我們追趕到進度之內,此刻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滿溢著自信與歡愉!


前些日子的不安和焦慮似乎一掃而空。那還會有什麼事能夠難倒我們?


兵分兩路之後,我們不再有輔導員的陪伴,不再有一個堅實穩固的靠山可以依靠、可以詢問、可以無所顧忌的做任何決定,剩下的就是彼此之間的信任與默契。


從旁繞過了翡翠色的瀑布後,採取的策略依舊,依舊由探路的隊友為隊伍探勘、評估與選擇合適的路線。

隨著海拔的上升,溪谷中岩石的粒徑與堆砌的落差也就越來越大,最後水源也埋進了石堆之中,一眼望去盡是巨石凌亂的氣勢磅礡。

即便如此,相較起前些日子頻繁的下切溪谷、上切回古道、腰繞崩壁等地形,近乎沒有任何恐懼與暴露感了。


雖然岩石之間的高度落差,逐漸需要仰賴雙手的支撐與輔助才有辦法翻越過去,但對於穩固的地質來說,還是令人安心的。腳下的踏實,與每一步後都會有碎石崩落的感覺,真的是截然不同。


溪谷中佈滿了石堆,翻過一顆又一顆的岩石,點踏在有稜有角上。遠方的路,像是沒有終點似的,只能仰望著坡度愈上傾得更斜,視覺上的錯覺彷若那唯一的道路,無止盡的延伸至天邊一端。但是方向明確,我們都知道只要繼續沿著腳下的石子,接著每一個步伐,遲早都能抵達目的地。


隨著不斷攀爬石堆的消耗與時間的輾轉,漸漸的我們也就越走越恣意,像是舒適圈擴大似的認為僅僅只是往上攀爬而已,對於隊伍的每一個人來說危險性並不高,況且前後互相照應,應該不會有什麼狀況會發生才是。


就這樣,一路順遂的,我們來到了大板岩面前,這或許是我們最後的難關⋯?


板岩斜壁下,讓我想起了鋸齒稜的攀爬,但視覺上的裸露感更甚於過往。一樣是平坦的岩面、周遭沒有任何植披或岩石可以攙扶,輔助我們向上邁進。


像是位於溜滑梯底部逆向而上,僅靠著腳底與接觸面的摩擦力,隨肢體上的平衡,轉換著腳步推進。


與之不同的是,溜滑梯兩側還有得抓握,眼前的斜面卻是寬敞的遼闊,我們站在上頭彷若一隻隻螞蟻,謹慎的依附在平滑的粘板上面。


沿著岩壁之間微微錯開的裂縫,鞋子的一側塞進了空隙,另一隻手則貼著石壁支撐著,讓身體的重心與腳踩踏的落點保持垂直,以側著行進的腳步緩緩而上。


那些裂縫就像是森林的鐵路一般,引向大斜壁的終點。那一刻,由不得自己顧慮些什麼,全然的只剩下專注,稍一有閃神,恐懼感就會瞬間佔據著整個身軀。


我感覺到心跳的劇烈、呼吸的紊亂,感覺到此刻必須全神貫注,也慶幸自己曾經走過類似的地形。


隨後,隊伍前面、負責探勘的我們,便率先抵達了板岩斜壁的上頭,鬆了一口氣的歇息著。也思索著,我們順利上來了,我們可以,但是隊伍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嗎?


地形險惡的關係,上去容易下來難,在縱覽全局的視野下,我們口頭呼喊指引夥伴前進,提點著必須沿著岩壁間的縫隙腰繞而上,避免直上的選擇。


更認為這份成就感,這份克服恐懼後的欣喜,屬於隊伍裡的每一個人,因此不斷在上頭給予夥伴鼓勵與打氣。


但是,我們完全輕忽了每個人行走在暴露感十足的地形時,所感受到的恐懼感是不一樣的,這會阻礙動作上的協調與靈活。


對我來說,也許只是感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而已,但對於他人,卻有可能是雙腳畏懼的無法使喚,連一步也沒辦法邁進的緊繃狀態。


我們輕忽了這樣的心理落差,而盲目的信任隊伍的每一個人,都有辦法可以自行通過。


即便有夥伴已經明確的表達自己的恐懼,明確的說著「這我沒辦法,太恐怖了!真的沒辦法跨上去⋯」在那一個當下,我們所做的卻只是不斷說服著「沒這麼恐怖!你可以的!再往前一些!相信自己!加油,你可以克服!」


然而,始終沒辦法真正安撫到內心那份逐漸擴散的恐懼。


我在崖上的一端,看著斜壁上膠著的動彈不得,觀景窗的視野裡,我突然感覺到一陣不安,不自覺的想像著要是一不小心失足掉落,沒有任何確保措施的我們會怎樣?


這樣的落差讓我心生畏懼,擔憂的無法說上任何一句話。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為隊友的安危,感到心情的緊繃與害怕⋯。



「再一次你們會怎麼做?」隔天清晨,我們在陽光灑落的上源谷地與輔導員們討論著這個嚴肅卻格外重要的話題。


即便前一晚中秋圓夜,應是熱鬧、溫暖的團圓氛圍,但話鋒一轉提及這個部份時,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重重的當頭棒喝。


最容易發生意外的時候,正是當時的氛圍與態度、正是毫無作為的信任彼此是可以的、正是輕忽了恐懼所帶來的重要訊息。


我們在一種極為亢奮的心情下忽略了潛在的風險,正面迎擊了一個其實可以避免、可以降低風險的情境,正是我們的態度將自己推入危險之中。


說真的,只是剛好沒有發生意外而已,然而對於這樣的僥倖,竟然被我們視為一次值得沾沾自喜的經驗。


那個當下,全員通過板岩斜壁後,興高采烈的歡呼無疑是這趟山行裡難以忘懷的一刻,然而當天晚上重新審視一切過程時,心情的低落與沈默,更是沈重的一課。


直到最後再次思索與討論時,才脫下那驕傲的盔甲,接受了那刻的輕忽確實埋下了一顆極為不穩定的炸彈。


再一次的話,我們會怎麼做?我們可以真正做些什麼,來減緩夥伴通過危險地形時的恐懼與不安?


我們在鼓勵彼此透露真實的情感時,是不是也能真正接納對方內心的感受?接住每一個人都會有的脆弱,實際地做些什麼來安撫那畏懼顫抖的心,而不僅僅只是要對方自己克服心理的恐懼。


會害怕就是會害怕,我們都不需要壓抑自己,勉強的在腦袋裡重複播放著「不要害怕」的聲音,也不需要在面對彼此的害怕時,告訴他們「這沒什麼好怕的!」。


現在我們知道了,這其實於事無補,也不能真正解決什麼。


再經過一次板岩斜壁,經過一個晚上的沈澱與陽光熱情的洗禮後,我們都由衷地明暸,一個團隊可以有很多的搭配與協助,來減緩心理因素的影響。


由衷地感覺到「再一次,我們能做的,真的可以很多⋯。」對於通過危險地形時,舒適圈的擴張更要有所警覺,因為不是每一個人的感受都是一樣的,風險恰巧也藏匿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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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文字/輔11 蔣志律